René Magritte 的帽子:刻意塑造 bowler 這一埸假低調

The Mysteries of the Horizon, René Magritte (1955).

關於帽子,我只會聯想到一件事——也斯老師給我說過的《Rembrandt’s Hat》(倫勃朗的帽子)。1973 年 Bernard Malamud 以當中同篇名字的短篇小說集《Rembrandt’s Hat》(現在還可以在 The New Yorker 的 archive 裡面讀到當年的插畫),當中說到 46 歲的 Rubin 和 34 歲的 Arkin 因為帽子而鬧的一場小衝突。

Rembrandt 的自畫像裡面,帽子當然吸晴。但如果不止於中世紀,一直看到後來,說到帽子或者那自然連結在一起的會是 Magritte。二十世紀 20 年代開始,打後三幾十年裡面 René Magritte 的畫作裡面出現過超過五十次這種黑帽子。這些帽子(bowlers)在十九世界後半期出現,脫離了沉悶的 formal top hat 穿搭,但亦不失實用性。起初這些帽子大多都不過是偵探的代名詞,直到二十世紀中期,bowlers 的熱潮被全面推開並立即成為英式資產階級男子的共同象徵,差不多人人都有一頂。平平無奇的帽子裡面載住一個又一個普通的中產男人,帽子成為大家的共同點,有了帽子也就如有了一個無形替身。帽子裡誰都沒有雞群鶴立也沒有刻意低調,跟所有人一樣也跟 Magritte 自己一樣。

“It is a headdress that is not original. The man with the bowler is just middle-class man in his anonymity. And I wear it. I am not eager to singularize myself.” -Magritte, 1966.

The Menaced Assassin, René Magritte (1927).

雖然 bowler 是當時的潮流,不過在那個時期曾任時裝目錄插畫師的 Magritte 卻在工作裡從未畫過 bowler 的廣告。那麼他在那個時間開始畫戴 bowler 的男子?愛讀犯罪小說的他,首次跟 bowler 的邂逅是在 1927;當年他第一次將這種帽子帶到自己油畫板上——兩個戴帽子的偵探左右並置在兇殺案法現場的《The Menaced Assassin》。

四百個你八百個你企滿行人路裡,還是一眼看得出你來了:

畫得多就慢慢變成喜歡,又或者是因為喜歡才一直的畫。後來,Magritte 也開始戴著這種帽子出席公開場合,亦開始頭戴這種帽子以各種姿態拍照。帽子慢慢成為了他在人海當中消聲匿跡的道具,然而他卻變本加厲,要更加 lay low。他在帽子以外大玩遮面藝術,用不同日常道具懸浮半空來遮蓋著一張張臉。或者能這麼說,與其用帽子來裝平凡,不如沒臉就最平凡了。可是這個世界總是愛跟你玩遊戲,當你以為這樣最低調,它卻成為了你最大的代名詞。結果頭戴 bowler 的 Magritte 成為他這輩子最 iconic 的畫面,想起 bowler 就想到他,想到他就想到 bowler。而他筆下沒有臉的人像更成為大家腦海裡面最想化解的迷思。愈渴望能演出最平凡的故事,卻愈流著與別不同的血;陌生疏離的調子下,卻讓人最能認得出你。

愈是 lay low 愈是亮眼,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無論如何,這就是他給自己以隱藏為本卻惹來最大注視的其中一個重要里程。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繪畫和雕塑策展人 Anne Umland 提到蠻有趣的一點,就是 Magritte 經常打造清晰卻語意不明的畫面,而這也可以是 bowler 這種帽子所帶來那低調卻高調的化學作用。

The Lovers, René Magritte (1928).
面對明碼實價大無私樣公開的畫面,人們總的還是喜歡偷看藏在後面的?

MoMA 裡面這樣說:Magritte 母親在他 14 歲的時候自殺,當時她的臉被沾濕的睡夜遮蓋住。他目睹她的死亡。這埸災難性的成長片段可以理解為後來你作品裡那裡被埋住了臉孔的起因。然而 Magritte 對此全盤否定。

“My painting is visible images which conceal nothing,”
“they evoke mystery and, indeed, when one sees one of my pictures, one asks oneself this simple question, ‘What does it mean?’ It does not mean anything, because mystery means nothing either, it is unknowable.”

The Son of Man, René Magritte (1964).

Magritte 選擇以無形為有形,用最低調的方式(卻最高調的)站出來。1964 年一張《The Son of Man》用了最低調的方式卻來畫自己,你能看到的除了是青蘋果就只有半只眼睛。然而,這就是那種在閉露電視下面戴著墨鏡和棒球帽也看得出是你來的就是了。然而這幅畫還有很多奧妙的地方,例如左手手踭不合情理地向外,在海邊 overdressed 穿上整套完整西裝的男人卻沒有扣好最後一枚鈕。

被遮住反而讓人更好奇。這裡有著最疏離的陌生感,才叫人化腐朽为神奇。尋找,就尋見。把臉遮住了,就用心來看吧;況且 Magritte 早就看穿了,對比起放在眼前隨便可以看到的,人們總是愛窺看偷偷藏在後面的。

或者就是因為 Magritte 太清楚這樣,才刻意塑造 bowler 的這一埸假低調吧。

images: google, wiki, moma

By Sophia CH.

修讀藝術史、文學研究。喜歡 A 小調卻是個 C 大調女生。 沒事無聊看江戶川亂步,喜歡 Marguerite Duras 和 Charles Baudelaire;太陽下山了,就自顧自地躲在春風沉醉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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