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成為物質:時間停止流動,我是吞噬世界的怪物 On the Calculation of Volume by Solvej Balle

Solvej Balle 的 On the Calculation of Volume 是我最喜歡的類型(目前英譯版只有第一部和第二部,剛推出第三部),一個關於掉落在時間循環中的故事。每一部短短的只有百多頁,輕描淡寫地把一個恐怖的故事寫成沉隱的孤獨成長記;眼前是個獨立自主勇敢的現代女性,而拿著書的我根本就像選了她在打我的 Diablo。

On the Calculation of Volume 給我小巧內斂的感覺,精煉低調,每一頁是靜默的書寫,是純粹的內省,是不安裝作鎮定,是徨惑而只有自己。女主角在時間崩塌的世界上用最簡單純粹的日記凝視生活,透過日記體裁來覆述生活,在缺乏對話和流動的進程,讀每一段都是主人公對一天的總結。讀著讀著覺得好像一樣困在裡面,小說的日記體裁將讀者拉入一個單面伸展的進度條,充斥著疏離感,我跟主人公在一起,一起久久無法通關。

這不是講述「發生了什麼事」的小說,這是講述「我覺得怎麼了」的書寫。

I. 時間崩塌

這是關於一個困在時間循環的故事。

女主角 Tara 跟丈夫 Thomas 共同經營一所古書店 T. & T. Selter,某年的 11 月 17 日她離開法國北部的小屋前往波爾多參加一場舊書拍賣會,會後她在巴黎一家酒店住上一夜,別天醒來她拜訪了書店與朋友、在好友 Philip 經營的老古幣店與他的女 Marie 共進晚餐,一夜過去,另一天醒來仍然繼續是 11 月 18 日。然後,每一日都是 11 月 18 日。

Tara 開始寫日記。故事以間歇性的條目形式講述她經歷無數次 11 月 18 日所有關建和無聊的片段。在這個時間沒有前進的世界,所有事情都被每日重置;只有紙張上的文字能夠保留。寫日記讓她一天一天紀錄進程,算是半個 saving point。

II. 自由意志是個好東西

Tara 的困境是哲學上的極致體現,她在最初試圖以科學規則和記錄來尋找時空失序的合理解釋,追問這場形而上混亂的意義;可惜,目前這一切均沒有咔嚓一聲獲得答案。

「我們生活在一個概率和巧合的世界中。那麼為什麼一定要有一個更深層次的意義?」

就像我這年頭來看廿年前的 Lost,打在心頭一句是:Don’t mistake coincidence for fate。我們多多少少的把巧合當成了命運。女主最初試圖透過科學規則和事發記錄來尋找時空失序的解釋,但是最終她只是默因接受這種形而上的混亂。最後她的自由意志沒有用於逃脫,而是用在決定如何回應這份重複發生的永恆。

循環中的流動: 縱然時間停止,可是她的肉體和心靈都在流動。她積累了記憶和細節,找到了自己的春夏秋冬。

時間的內化經驗: 小說的每一頁都暗暗的提醒我們——時間不過是一種發明;真正的時光可是內化的經驗。卡在 11 月 18 日的無法前進的困境讓人開始思考:如果不能移動到未來,我們是否還能活在當下?生活和日常的微小細節是否仍然存在讓人滿意樂趣?

Tara 在第一部書認識了時空失序的新世界,在第二部進而想要賦予這重限制複受限的一天新的意義——是一場自由意志的勝利。

III. 「出廠重置」:關係的慢性消亡

Tara 在重複的一天裡面被允許保留什麼?失去什麼?

這是我覺得最恐怖和傷感的部分——在重複的日子裡,Tara 與丈夫 Thomas 的關係慢性瓦解,但超乎我意料的是強大的 Tara 並沒有因此陷入絕望。

避風港的失效: 事發後的第一步,Tara 選擇回家。家和 Thomas 是她的避風港,可是當時間停現滯不前,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再不一樣。

每日重置的隔閡: Thomas 沒有質疑並沉穩的接受她的荒唐狀況。可是在不同步的相處中,時間停擺但 Tara 持續向前;她允許保留記憶和經歷,她的頭髮在生長、傷口在癒合,可是 Thomas 卻每天都一樣。Thomas 的每天都是新的原廠設定,如果 Tara 要延續討論或是重新得到他的協助和支持就必須每天都重新向他解釋一次。儘管 Thomas 發放無限的諒解和支持,但每天由零開始的徒勞無功成就了他們之間的隔閡,他無法對她提供任何實質的協助,她也無法承受這種重複的負擔。

獨自通關的選擇: 無形的鴻溝隔開兩個人,緩慢侵蝕記憶疊加的 Tara 內心。面對眼前這個無法過版的 NPC,Tara 只能選擇獨自闖關。這也是導致她選擇自願隔離,自己獨自解題的最大原因。

隨同親密關係的慢性消亡,書中的失落感愈趨強烈。

IV. 我是怪獸:向外尋找生機

比孤獨更甚的是 Tara 對自己的審視:我是消耗世界的怪獸?

耗盡世界: Tara 意識到儘管世界每天重置,她自己對食物和物資的消耗不會被補充。她吃了的東西不會回來,沒有無限庫存補充;這使她給自己一枚怪物標籤。這讓我漸漸的覺得她並不是世界裡面的程式錯誤,她不再是一個無法過度到另一天的 bug;她反而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面前這個 RPG 遊戲她裡面只有她最真實。

打破原地消耗: 為了不原地消耗,她必須前進。她決意要開始遊走、她前進,她去尋找她的春夏秋冬,就像要完成特定任務。

精神的橫向發展: Tara 是一位各方各面都強大得每人敬佩的女性,儘管她能擁有物質的方式仍然有很多未知的變數,她在世界消耗的東西不復回來,她的時間停滯不前,但她的精神景觀卻一直蠢蠢欲動橫向發展。她廣闊的開放世界穿越到歐洲尋找季節,一直北上,從瑞典到德國,她設法在有限的條件給自己製造四季,她一個人能給予自己心靈的繁榮;她一直在拾裝備和心靈練級。

V. 「時間的物質性」以及「物品如何承載過去」

日記、羅馬硬幣:它們能夠持續保留並成為時間鴻溝中唯一可信賴的容器,成為記憶的物理錨點。

傷口癒合、頭髮生長:強調的是時間累積和流逝的證據,儘管時間停止前進,但 Tara 的生理時間仍然在向前流動;因此打破了時間循環的絕對性。

消耗的食物、貨架上的商品不會補充:證明她的存在與消耗具有真實而不可逆轉的物質影響。

古書、古幣賣家:他們工作就是處理承載歷史(時間)的物質,他們手中的東西全部斬是歷史時間的證據。但在一個時間崩塌的世界裡,這些物品的存在反而顯得諷刺——它們承載的歷史意義在永恆的 11 月 18 日似乎失去原有的重量和價值。

Tara 遭遇到的困境是她如何向無法看到時間物質累積的人證明時間實質流逝?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透過日記——一種物質形式——來記錄她單向的、不可分享的「時間物質性」的證據。

VI. 與其說我被困於時間,不如說其他人困於昨天

On the Calculation of Volume 優美之處是日子雖然停滯不前,但 Tara 可以前進,而其他人只是停留在一模一樣的 11 月 18 日,變成了一個行屍走肉不變的 NPC。

在恆常的世界崩塌之時,我們如何尋求連結、怎樣面對荒謬,以及如何定義存在的價值。這裡目前儘管沒有任何解決方案,她縱使被被困在原地,卻沒有一直想要回去改變什麼,而是積極向前,試圖逐漸接受她的新現實。

On the Calculation of Volume by Solvej Balle

22HOURS Book Cl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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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ume 2 3.9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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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 publishedBarbara J. Haveland’s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the first two volumes were published in 2024 and 2025.
關鍵字自我尋找 女性書寫 女權 女性主義 時間的物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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